黑衣人领命,身形一晃,便融进了浓稠的夜色里。
……
同一时刻。
城西,内阁首辅张居正府。
这里没有东宫的灯火璀璨,只有一片能将人骨头都吞没的墨色。
书房里,仅点着一盏孤灯。
豆大的焰心,映着张居正那张沟壑纵横,却不见丝毫老态的脸。
他须发尽白,身形枯瘦,可那双半阖的眼中,却藏着吞噬光线的幽暗。
他面前的桌案上,也摊着一份关于林凡的密报。
字迹,与李玄看过的别无二致。
可他从中读出的意味,却天差地别。
“妖孽。”
良久,张居正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,冰冷刺骨。
他身侧,一个面相阴沉的中年幕僚,低声应和。
“首辅大人说的是。此子来路不明,手段诡谲,全非圣贤正道。尤其是那‘亩产万斤’的红薯,简直是动摇国本的妖言!”
张居正没接话。
他的手指,一下,一下,叩击着桌面,每一下都敲在人心最紧的那根弦上。
他不在乎林凡是不是妖孽。
他在乎的,是“失控”二字。
一个不受官职捆绑,不为名利驱使,却能翻动一府风云,甚至能拿出“亩产万斤”这种足以掀翻天下田契格局的东西……
这种人,太危险了。
李玄看到的是一把刀。
他看到的,是一场能将整个大业朝这张棋盘都给掀了的风暴。
“孙瑞老迈昏聩,竟许他一个‘总顾问’的虚衔,妄图将这尊邪佛养在南阳府,为他一人所用。”
张居正的嗓音里不带一丝温度,又冷又硬。
“这是在养虎。”
中年幕僚眼中闪过一丝狠辣。
“大人的意思是……”
张居正缓缓抬起眼帘,灯火在他瞳中跳跃,却照不进半分暖意。
“任何无法掌控的力量,皆为祸源。”
他将那份密报,推到幕僚跟前。
“派最稳妥的人去。”
“查他的根底,查他的师承,查他的亲友,查他的一切。”
幕僚心领神会。
“若是查无此人,好似天上掉下来的呢?”
张居正闭上眼,整个人都陷进了身后的太师椅与阴影里。
他没有回答。
沉默,就是最清楚的回答。
许久,他才再度开口,声音轻得几不可闻。
“去看看,他究竟是能为我等所用的旷世贤才,还是一个……需要提前抹掉的妖人。”
“属下,遵命。”
幕僚躬身一拜,倒退着退出书房,身影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噬。
书房内,重归死寂。
唯有那盏孤灯,还在不知疲倦地摇曳。
这一夜,两股分别代表着革新与守旧的意志,从天盛城的心脏发出,化作两队鬼魅般的影子,悄然南下。
他们的目标,是同一个地方。
同一个,对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一无所知,此刻正躺在顾问府院子里,为了究竟是先兑换一个“能自己翻面撒料的烤肉神器”,还是那个“能陪着下棋还不会悔棋的棋灵仙子”而辗转反侧的年轻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