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没怎么让他省过心。投壶、逗鸟、听曲…我都干过,歌舞坊也常去,回到家他同我吹胡子瞪眼,让我跪祠堂,只有那时候我才觉得——他是我爹。”“云深。”谢旻允没回头,“……我很后悔。”不为少时的荒唐,而是沧州的那个除夕夜,他没有认真同父亲说话、没有好好陪他守岁、没有察觉到他不同以往。他在这风雨中,无助得仿佛母亲离世那一天,终于失声痛哭起来。雨渐渐小了,谢旻允也不顾地上雨水和着泥,自顾自地躺了下去,正好能看见黑漆漆的天。“我小时候一直觉得,他疼大哥多一些。”谢旻允说,“现在回想,却是我太不像话了。”将士死沙场,虽不那么纯粹,却算得有始有终,如愿以偿。他不置喙父亲的决断,但他想回到那个除夕夜,和父亲好好说几句话。想同他说:此去遥遥,不必牵念。温怡撑着伞等着府门前,才瞥见人影便迎上去,却张不开口,生怕自己说错话。谢旻允握住她撑伞的手,将伞往回推了推:“……当心着凉。”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。月上中天,清莹的玉色穿过雨后云层,多了凄清。“去备热水,姜汤也端来。”温怡收好伞吩咐锦书,“给哥哥送一碗过去。”她想了想,又说:“请大夫明天来一趟,这肯定是要生病的。”屋里没有点灯,与天暗成一色。温怡小心地走到桌案边,仔细将摊开的书信收好,以免沾上水痕。这一番动静终于让窗边的人有了动作。“……多谢。”他的语气很陌生,客气而低哑,与她所熟知的全然不同,揪得她很想哭。锦书轻轻推开门,将姜汤和白粥都放下,悄悄退了出去。“姜汤喝了。”温怡轻声说,“明天还要赶路。”谢旻允一饮而尽,将空碗搁在一旁,在她转身时,忽然将她扯进怀里。温怡被吓到了,下意识往后缩,怀抱她的人不自觉用力,勒得她有些难受。“疼。”她伸手轻轻拍他后背,“我就在这里。”“……对不起。”“你没有做错事。”温怡说,“是我当时将有些事想得太简单,在跟自己过不去而已。”谢旻允没出声,他并不是为这个向她道歉。他只是一瞬间有些后悔。“我没有后悔,也不希望你后悔。”温怡直白道出他心中所想,缓缓道,“我的确不是一个宽宏的人,这道坎其实……并没有全迈过去,但是来日方长,你等等我。”夜里又下起雨。温怡睡不安稳,她时不时去探谢旻允的额头,怕他发热。她其实清楚,虽然没人理会她的小动作,可他根本没有睡着。她侧身躺下,背对着他,安安静静地不再动一下。雨夜最好安眠。他们听着雨声,谁也没有合眼。不知多久过去,温怡听见身旁有了窸窣的动静。许久之后,她小心翼翼地坐起身,第一眼瞥见半掩的房门外,雨夜月色下的背影。她停在他身后,将披风搭在他肩上:“夜里凉。”她在阶上,哪怕蹲下来也比他高出许多,这种感觉很陌生,好像一直以来,她都是抬头看着他的。天空有惊雷声传来,雨幕如丝线织成网,愈发大了,似乎要下到天明。这一夜真是漫长。天边才泛起一丝亮,谢旻允终于靠在她肩上睡着了。温怡伸手探他额头——果然那还是发热了,想是昨日淋雨,夜里不睡还在外头吹风的缘故。“还以为睡着了,原来是病的。”她叹气,叫白微来说,“请大夫吧。”蒋川华今日不在青州城,东境杂七杂八要拿主意的事一大堆,山一般压过来。白微捧着厚厚一沓文书在门前为难,犹豫再三,还是决定留着等蒋家二公子回来。“军务么?”温朝随手拿起一封,“拿到我那儿去吧。”白微应声,面上仍有难色:“将军,青州知州此刻正在门外呢。”“他这个官当的,如此没眼色,难怪这么多年不得上意。”温朝将文书接过交给空青,“你给他传个话,就说知州大人的意思我们明白了,只要往后他安分,之前种种一笔勾销,不必再来自讨没趣,斐渊忙得很,没空见他。”“是。”白微应了就要走。“等等。”温朝叫住他,“青州从前与云京联系甚疏,州府舒服日子过惯了,如今有人要将断了线的风筝扯回去,他们自然不乐意。同他说话小心一些,尤其要当心称呼,你该改口了。”白微在原地怔了会儿,随即明白他的意思。“是,我去替小——”话说到一半,他改口道,“替侯爷传话。”